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是一种特色要求高、质量程度优、满足需求能力强的高等教育发展导向,就其本身而言,既可以理解为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的“升级版”,也可以理解为一个高于内涵式发展的高等教育发展方式、发展阶段、发展取向。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这一新的历史方位下,经济社会发展“对高等教育的需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对科学知识和卓越人才的渴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基于这一重要判断,在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推动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的基础上,党的十九大报告进一步提出“实现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从“推动”升级为“实现”,既是希望尽快解决高等教育自身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又是希望高等教育更好履行其基本功能并且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中发挥更大作用,其实质是要求高等教育提高发展站位、期待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
一、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相关概念辩析
“真正的思想和科学的洞见,只有通过概念所做的劳动才能获得”。在探讨“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话题前,有必要分析厘清与之相关的质量、高等教育质量等术语的基本涵义,廓清与“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高等教育高水平发展”的区别与联系,在此基础上给出一个更一般性的“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概念,以便深入理解其价值意蕴。
(一)高等教育质量与高等教育高质量
质量的定义众多,以国际标准化组织(ISO)给出的定义最为流行,ISO8402:1994《质量管理和质量保证:术语》将质量定义为“反映实体(产品过程或活动等)满足明确和隐含的需要的能力的特性总和”,ISO9000:2000《质量管理体系基本原理和术语》又将质量定义为“一组固有特性满足要求的程度”。前后两个定义均强调特性、满足需求、能力或程度等关键要素,说明质量概念与实体的特性强弱、需求满足能力或程度高低等因素有强关联性。
高等教育质量是质量在高等教育领域的体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1998年世界高等教育大会上发布的《21世纪的高等教育:展望和行动世界宣言》第11条指出,“高等教育的质量是一个多层面的概念,应包括高等教育的所有功能和活动:各种教学和学术计划、研究与学术成就、教学人员、学生、楼房、设施、设备、社会服务和学术环境等。”此条款对高等教育质量的包含范围进行了宏观界定,但未考虑高等教育“固有特性”满足本身或外部需求的能力与程度。何为高等教育的“固有特性”?国内外高等教育学术界普遍认同学术性是高等教育的固有特性,它渗透于高等教育教学、研究、服务等基本功能中,这些功能体现了高等教育内适性与外适性的统一。由此,笔者认为高等教育质量是指高等教育培养学生、创造知识、提供服务等各类学术活动及其成果满足高等教育自身需求和外部需求的能力或程度。高等教育高质量则呈现为优质的高等教育,突出表现为两点:在自身发展方面追求更充分、更平衡;在满足外部需求方面强调多元化、个性化以及更高的满意度。就此而言,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是追求优质的一种行动理念、过程,或是以优质为本来目的。
(二)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与内涵式发展、高水平发展
在高等教育发展方式、取向上,内涵式发展、高水平发展的表述比较常见。以内涵式发展为例,自1993年《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首次提出“高等教育的发展要坚持走内涵发展为主的道路”以来,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2012年《关于全面提高高等教育质量的若干意见》、2018年《关于加快建设高水平本科教育全面提高人才培养能力的意见》、2019年《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实施方案(2018—2022年)》等先后提出内涵发展或内涵式发展的政策表述,两者在政策用意上几乎等同;高等教育学术界对内涵式发展的研究热度亦较高并且成果较多,特别是别敦荣、张炜、眭依凡等著名学者对此均有相关创造性见解。而同样作为一种高等教育发展方式、取向的高质量发展,则罕有相关阐述或研究。笔者认为,高质量发展与内涵式发展、高水平发展之间有一定联系但又有区别,不可以简单等同使用。
高质量发展与内涵式发展存在程度或水平差别。哲学意义上的内涵是指概念的本质、特质,包含质量与特色维度,也即内涵“一是指事物的本质;二是指事物的内容。事物本质的发展主要表现为坚持与弘扬,事物内容的发展可以表现为增加,也可以表现为加强”,由此推理出内涵式发展追求的是有特色、有质量的发展,并且与高质量发展类似,可以理解为一种发展理念、过程或者结果取向。因此,高质量发展与内涵式发展在本质上同属于内生发展模式。但是,内涵式发展中的特色和质量具有程度模糊性、难以度量性等特点,它侧重回答特色与质量“有没有”的问题;而高质量发展中的特色和质量虽然同样难以度量但是处于“高”的程度或水平,它侧重回答特色“强不强”和质量“优不优”的问题,因而高质量发展可以理解为特色更强和质量更优的内涵式发展。对我国高等教育系统而言,在实现由高等教育大国向高等教育强国跨越的过程中,也必然存在以高质量发展提升内涵式发展水平的要求,身处高等教育系统中内涵式发展水平不同的高校也会因时因势主动寻求高质量发展。
高质量发展与高水平发展存在动力与取向差别。高水平发展更多体现为一种自上而下推动的外生发展模式,突出工具理性,注重横向比较,如在高等教育领域表现为以政府意志推动高等教育系统分层分类,以高等教育系统中少数高校为资源配置的重点对象,期望通过一定时期的建设发展,达到比域内域外其他高校更高的办学水平,历史上的“211工程”和“985工程”以及现在的“双一流”建设就是典型的高水平发展模式。衡量高等教育高水平发展的标准既包括高水平大学、高水平学科、高水平人才等量的规定性,也包括高等教育竞争力、软实力等质的规定性,在质量观上强调的是高等教育系统或者具体高校的整体“合需要性”。而高质量发展更多体现为一种系统自身推动的内生发展模式,突出价值理性,注重纵向比较,在高等教育领域表现为高等教育系统内部各高校期望通过强化特色、巩固优势来实现高等教育的自身价值、增强高等教育贡献力、提高高等教育利益相关者的满意度等质的规定性。在质量观上包含高校的整体“合需要性”,但又更注重强调高校内部各个方面或者个体的“合发展性”。必须指出的是,高质量发展与高水平发展虽然在推动形式、价值取向、评判标准等方面有些区别,但是就同一所高校而言,两类发展仍是紧密联系的,高水平发展的成果正是高质量发展的基础,高质量发展也是高水平发展的成果体现。
(三)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概念及特征
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关键词是“高质量”,从“高质量”词条的不同属性看,对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可以有三种理解:一是体现“高质量”的名词属性时,它与“高等教育”“发展”共同构成一个名词,指向“高等教育的高质量学术活动及高质量成果”,此时的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是一种发展理念导向;二是体现“高质量”的动词属性时,它与“发展”共同构成一个动词,指向“高等教育要高质量开展各类学术活动”,此时的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是一种发展过程导向;三是体现“高质量”的形容词属性时,应该理解为“高质量的发展”,指向“高等教育开展的各类学术活动及取得的相应成果是高质量的,并且较好地满足了自身和外部需求”,此时的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是一种发展结果导向。笔者认为,以上三种理解共融互通、缺一不可。但对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理解,又要注重与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和高水平发展的区分,后两者是在规模扩张到一定程度,高等教育发展需要注重效益而提出的质量提升要求,而前者是在质量有所提升后,高等教育内外部新环境对其发展提出更高要求的基础上,基于平衡、充分的理念而提出,立足并致力于提升内涵式发展和高水平发展的程度。因此,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是指高等教育系统将高质量发展理念渗透融入到教学、研究、服务等各类学术活动中,获得了比较平衡、充分的发展,其成果较好地满足了自身需求和外部需求,包含特色强、质量优、满足需求能力强三个特征。
二、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价值意蕴
高等教育发展是其外适性、内适性不断增强的过程,而每一个新的高等教育发展方式、取向的出现又总是与当时高等教育外适性、内适性方面的新要求相关。目前,我国高等教育已经进入普及化发展阶段,国家、社会和人民群众对高等教育发展的关注焦点已经从寻求规模扩张、满足入学机会需求转向激发高等教育的创新驱动发展原始动能、接受优质高等教育、重视人的发展水平和满足人的多样化需求等方面。同时,高等教育发展面临的世情也正在发生深刻而复杂的变化,知识生产新模式的出现、互联网技术对知识创新与传播方式的改变、人工智能引发的教育革命等都影响着高等教育自身的生存发展。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我国高等教育走高质量发展之路已经成为必然选择。
(一)新时代经济社会发展需求呼唤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
美国著名高等教育理论家约翰·S·布鲁贝克曾提出:“在20世纪,大学确立它的地位的主要途径有两条,即存在着两种主要的高等教育哲学,一种哲学主要以认识论为基础,另一种哲学则以政治论为基础。”“政治论”高等教育哲学认为,高等教育作为社会的子系统,与政治、经济等其他社会子系统互为外部环境关系,并且“高等教育受这些外部因素的影响、左右和支配”。这个“外部规律”要求高等教育承担起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使命,要求高等教育与其他社会子系统共同构建和谐的外部环境关系以求得自身发展所需的办学资源支持。它深刻影响着不同时代高等教育发展的基本路向,而这种路向又强化了高等教育外部规律的时代性。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为满足人民群众接受高等教育的渴望以及为促进经济发展而实施的高等教育规模扩张,为解决重大科技问题、提高高等教育质量而实施的“211工程”和“985工程”,为建设高等教育强国、增强国家核心竞争力而实施的“双一流”建设等,都是高等教育遵循外部规律而做出的应时必为之举。当前,世界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与我国经济结构转型形成历史性交汇,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创新驱动成为主动力,高等教育理应主动回应国家对科技创新和卓越人才的强烈渴求,进一步提高内涵式发展的站位,确立高质量发展新航标。
(二)新时代高等教育自身发展需求呼唤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
“认识论”高等教育哲学认为,“高等教育发展的出发点、过程及其归宿,遵循着高等教育自身的逻辑,体现高深学问的本性”,这就是高等教育的内部规律。“知识材料,尤其是高深的知识材料,处于任何高等教育系统的目的和实质的核心”,高深知识的学术性特征影响着整个高等教育系统,淡化、偏离甚至违反学术性,高等教育将失去自身存在的价值。在高等教育变革发展过程中,虽然以高深知识为核心的特性没有改变,但高深知识的生产模式和传播方式却不断发生变化。从知识生产模式来看,近现代大学主要是以传统知识生产模式为基础而建立和发展的,知识生产遵循严谨的学术传统和学科范式,大学是知识生产的中心,其教学和科研共同为追求永恒真理而服务。然而,随着知识经济的发展,知识生产突破了学科自治和精英学术的传统模式,越来越多地围绕具体问题进行,涵盖了范围更广的、临时性的、混杂的从业者,知识生产从大学蔓延出来并越过组织边界,大学已不再是唯一的追求真理的学术机构。从知识传播方式来看,中世纪以来的大学就是高深知识的传播机构,课堂教学是人们获取知识的主要来源,但随着信息科技特别是互联网技术、人工智能的发展及其与高等教育的融合,知识传播方式逐渐多样化,形成了一种人人均可随时随地自主选择个人所需教育资源的“泛在大学”,大学传播知识的功能有逐渐弱化迹象。科研与教学向大学校园外“漂移”对高等教育形成强烈冲击,高等教育必须有身处象牙塔的定力和走出象牙塔的勇气,高质量地推动知识创新重组、改革人才培养模式、创新服务方式,巩固追求高深学问和培养人才的主阵地,以求得自身的可持续发展。
(三)新时代人才成长规律呼唤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
“人本论”高等教育哲学认为,高等教育的价值在于服务人成就人发展人完善人,无论政治论还是认识论的高等教育,都应首先关注“人”(主要是学生)的成长成才。“人”既包括作为社会成员的“人”,也包括作为生命个体的“人”。“人”成长成才是以创造实践为中介、内外诸因素相互作用的综合效应,内部因素主要指成才的综合素质特别是智力因素、非智力因素和主观能动性等。外部因素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尤其是教育环境等。哈佛大学发展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Howard Gardner)教授曾提出多元智能理论,该理论亦认为,每个人的智能结构不尽相同且各有所长,环境尤其是教育在智能发展上的影响可以发挥重要作用,表现为教育在使学生走向社会化以满足社会需求的同时,还肩负着促进学生自我完善和个性特征发展的使命。我国高等教育以往固化、同质性的专才型人才培养模式更偏重于工具理性的“造器”,为社会各行各业培养所需规格基本相同的“标准件”,但在基于智能结构个性差异的育人上则有所缺失,对学生生命成长的价值理性关注不够。新时代,“人民群众对优质高等教育的需要”从需求侧反映了社会、家长尤其是学生对多样化个性化成长成才的诉求,“努力办好人民满意的高等教育”则是从供给侧给出的承诺,达成这些诉求和承诺均需寄望于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在人才培养方面力求通识教育与专业教育、共性与个性的有机结合,注重内在精神养成,强调身心健康,从“人”的发展视角给予每个学生多样化个性化的选择,培养“全面和谐发展的新人”,满足社会和个体的价值诉求。
三、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思路探索
近年来我国提出了建设高等教育强国的宏伟目标,并相继出台了一系列重要推进政策,应该说国家层面的顶层设计正在逐步完善。而在大学层面如何扎根中国大地推动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则有待大学办学者结合本校办学理念、办学定位进行深入思考。
(一)把强化特色作为推动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突破口
一方面,高等教育的竞争越来越导致多样化,同时又越来越导致同一性,导致大学发展理念趋同、目标趋同、制度趋同、路径趋同等;另一方面,政府最不需要的是越来越庞大的大学系统,所需要的是国家高等教育体系的更多样化,应以多样化的发展模式和多元特色的优质教育资源来满足百姓需求。近年来以新机制创办西湖大学、宁波诺丁汉大学就是政府引导高等教育系统多样化、鼓励大学办学特色化的新导向。就此而言,特色是大学的品牌和优势所在,特色对大学的生存和发展至为重要,而由于受到高等教育内外复杂发展环境的影响,大学特色不容易形成且更难以维持。这更彰显了形成特色、保持特色、做强特色是有一定内涵式发展基础的大学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突破口。在强特色的过程中,尤其需要注意把国家和社会需求、现代科学技术最新前沿、高等教育发展需求与本校的学科建设特色、人才培养特色、研究特色有机融合,找到推动办学高质量发展、筑就大学办学优势的有效路径。
(二)把提高质量作为推动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主抓手
如果说特色强是高质量发展的必要条件,质量优则是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充分条件,因此,生产优质高等教育应成为高质量发展的主要诉求。优质高等教育简而言之就是高等教育的基本功能得以充分发挥,主要表现为高质量的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具体可从以下4方面推动。
第一,坚持党对学校工作的全面领导,坚持以立德树人的成效作为检验学校一切工作的根本标准,以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为根本任务。聚焦全国教育大会提出的人才培养“六个下功夫”,树立健康第一的教育理念,全面加强和改进学校美育,弘扬劳动精神,积极运用人工智能引领教育教学改革,大力开展创新创业教育,创新科教、产教融合模式,努力满足多样化成才和个性化成长需求,着力培育“爱国励志求真力行”的新时代高质量人才。
第二,坚持自然科学和哲学社会科学同样重要、同等对待、协同发展,营造宽松自由、潜心治学的学术环境,多出优质成果。鼓励教师科学研究活动紧跟学科前沿和国家重大需求,努力产出能够支撑国家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中占得先机的高质量科技成果,努力“从我国改革发展的实践中挖掘新材料、发现新问题、提出新观点、构建新理论”,产出符合、引领新时代发展需要的高质量哲学社会科学思想成果。
第三,坚持问题导向、需求导向,依托学校学科优势、科研优势打造特色新型智库,促进政产学研用紧密融合。发挥特色新型智库在治国理政中的重要作用。
第四,把建设一支高质量教师队伍作为学校发展的基础性工作。需要创新人才引进和培养机制,构建阶梯式全职业生涯人才发展体系,关爱人才,用好人才,促进人尽其才、才尽其用,让教师队伍“执着于教书育人,有热爱教育的定力、淡泊名利的坚守”。
(三)把高满意度作为检验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基本标准
“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实质就是满意度问题,即教育实绩是否满足人民的需求或满足到何种程度。高等教育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活动,生产着知识、人才、服务等特殊学术产品。它的特色如何、优质与否,需要国家、社会、学生以及大学自身等利益相关者的满意度检验。高等教育满意度是高等教育供给与需求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因此,在推动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进程中,既需要关注校内外利益相关者对学术产品的满意度评价,更应主动建立学术产品的满意度评价机制,重点检验人才培养工作是否满足了国家、社会对多样化人才的需求,是否满足学生个性化成长需求,实现人力资本增值的目的;学术创新及服务工作是否推动了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的解决,发展成果是否增强了学校自身的竞争实力、解决了学校内部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等。
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是建设高等教育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然需要,也是遵循高等教育发展规律、人才成长规律的必然选择。面对新时代赋予的新使命、新机遇,作为高等教育系统成员的大学应在谋划、推动、实现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方面大胆探索、积极行动并展现新作为,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为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服务,为巩固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服务,为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
原文刊载于《中国高教研究》2020年第5期第90-94页